这名客户是做生意的,为了扩大规模而向几个P2P公司举债,生意失败导致债务逾期无法偿还。阿军找到她家,门上贴着一张纸,上面写着“此为出租屋,XX不在,有需要请报警或法院起诉……”。“催收是不会报警的,因为派出所不管经济案件”,阿军反倒很期待借款人报警,如果对方报警,通常警察会要求他们出面,那样我们就能找到人了,“我们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,我们只是来要债的,他们欠钱是事实”。
敲了几分钟门,屋里没有任何动静。阿军和同事来到楼下查看,发现客户家的灯是亮着的,阿军断定“人肯定在里面”,他掏出手机又拨打了客户的电话,还是无人接听。
第二天晚上,阿军接到这名客户的面谈邀约。这名客户手里还有一些固定资产可以处置,但是她想着找一个价钱高一点的卖家出手,阿军劝她尽快出手,好几个公司,几十万欠款,每天千分之五的逾期费,如果不尽快变卖这些资产,到最后撑不住再卖,卖掉也覆盖不了债务了。“很快就过年了,你再不处理掉,年都过不好,到处的人都上门要债,你想想你的孩子,还那么小,年都过不了,多可怜。”听到阿军说这些,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,陷入了沉默。
阿志是一家网贷公司的上门催收员,他的工作是上门寻找那些逾期3个月以上的客户催收。上门之前,他会先电话联系对方,电话能打通的几率只有30%,这30%里对方能接电话的只有20%,接电话的人里有90%的人在阿志自报家门后会挂断电话,从此再也无法接通。
1个多小时后,双方在约定地点见面。这名客户在平台上花5567元“买”了一台128G的苹果7,他承认自己是套现的,“一个中介带我去手机店套的现,我就拿了三千多块钱,其他都给中介和手机店了。”
网贷平台上,不管是现金贷还是消费分期,年化利率直逼36%的不在少数,更有一些转化到线下交易的私贷,收取的“手续费”更是高达40%甚至50%,这也是网贷饱受诟病的地方。
阿志手里有本名单,上面的人逾期金额都在几千元,最长逾期时间半年。公司每个月给阿志下发100个左右名单,要求他在27天内催回欠款,如果没催回来,这些名单就轮换到其他同事手里。如果每个同事都催不回的欠款,公司就将欠款人名单发回户籍地分公司,如果户籍地再催不回来,公司就会把这些债务以很低的折扣打包卖给当地专门的催债公司。“就是那些外包公司,群发恶劣催收短信、打电话辱骂欠款人的”,阿志所了解的外包团队一般不会上门,“都是在电话里骂、发短信骂,不敢上门,欠款人恨死了,上门肯定会干起来”。
经过跟学校沟通,学校答应1年后小杨可以回学校考试拿到毕业证。离开学校一个多星期后,小杨最终找到了一份在办公室的兼职,每个月可以拿两千多块钱,他想先把这段时间捱过去,边打工边强化专业知识,年后再找找对口的工作。从校园走到社会,小杨有一种重生的感觉,他把这当成自己犯错的报应,也明白了“网贷是个无底洞”,他想告诉那些有侥幸想法的人“千万不要碰网贷”。“做网贷的人害了我们,也害了他自己,他们也要倒霉了。”小杨说。
等了十几分钟,阿军掏出喷罐在墙上和门上写下“欠债还钱”。拉横幅、喷漆,都是给欠款人造成压力的手段,对不同的人使用什么手段,都有一个度。阿军说,上门催收是高危工作,要在不断地试探中把我度,如果度没掌握好,把欠款人搞崩溃了,对方做出跳楼等过激行为,那就很严重了,“我们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了,有些人借了很多地方的钱,他真的没办法还了,每天都是催债的人找他,如果他跳楼了,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打过去的,你就倒霉了”。
“做催收很需要技术含量,胆子要大,要有耐心能吃苦,说话要有技巧,要会谈判,跟欠钱的人斗智斗勇。”阿志曾经恨过那些欠钱不还的人,但时间长了,就算对方真的是老赖,他也能平常心面对了,“毕竟不是欠我的钱,是欠公司的,我恨他们没意义,没必要那么玩命。”他觉得这个行业最可恨的是那些中介,弄虚作假,既坑了平台又坑了客户,“我们准备集中起诉一批中介和中介公司”。
2017年12月8日,职业催收员阿军在前往客户家途中翻看客户名单。阿军是一家P2P金融公司的催收员,相比一次放几千块钱的现金贷,阿军的公司以车押、房押等担保方式为主,放款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上百万不等。阿军的工作时间几乎都在晚上,因为白天很难找到名单上这些欠钱的人。
小杨是无意中接触到网贷,2月份的一天,他在使用支付宝的过程中,看到有个“来分期”,凭芝麻信用分就可以借钱,他试了一下,很快就到账3500元。“我当时手里有春节兼职打工挣的四千多,这样我手里一下有七千多,我想着借三千五分12期,每个月才还三百多块,不会有问题”,小杨拿着钱独自出去旅游,玩了一圈回学校发现没钱还款,就开始主动注册网贷App,从此走上“借钱-还钱-借钱”的循环。大一开始,小杨在校外的兼职就没断过,当他发现网贷来钱如此快,就再也没去校外兼职打工。
她借的钱多是半个月周期,每还一笔,就可以得到500元提额,这个以贷补贷的游戏直到11月底才划上句话。小敏平时不爱吃喝也不讲究穿着,接触小贷一年多时间,她说自己每个月2500元生活费也搭进去了,窟窿反而越来越大。尤其是线下私贷,放贷人通过微信、支付宝放款,利息被冠以“手续费”的名头,有些急钱她甚至被索要50%的“手续费”和每天100元的逾期费。“借来的钱我自己用了10%,其他都是还钱还利息。”小敏说自己并没因为借了钱而变得富余,反而“经常没钱”。
找不到人,阿志和徒弟只好在客户家门口等。徒弟刚毕业1年,曾是一名建筑设计师,因为不想整天面对电脑,就辞职了。“我对新鲜的事情感兴趣”,他认为催收是在维护社会正义,“有人还说就千把两千块钱有什么好催的,这话很可笑,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,欠债就是要还钱,如果大家都赖账,这社会还有什么信用可言?”
喝酒是阿军解压的方式,干催收久了,他常常会觉得很压抑。公司要尽快回笼资金再放贷产生更多效益,所以一般不会走法律诉讼的途经,因为周期太长,“钱等不起”。阿军也对很多表面光鲜的人有了更多认识,“别看他穿着什么开着什么车,说不定欠一屁股债”,他觉得这个社会经不住诱惑的人太多了,很多人借款做生意都想着空手套白狼,结果陷进去。面对那些走投无路的人,阿军内心也会有愧疚,在某些瞬间他会厌恶自己这份工作。“我有时候会梦见有人拿刀砍自己,或者自己开车撞到人。”坐在酒桌上,阿军跟身旁的老板开玩笑说,“我真想挣个千把万,拿出五百万把公司的债务清了,没人欠你们公司钱了,你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”。
阿志问对方有没有钱马上还款,得到否定回答后,阿志拿起他的手机查看支付宝和微信钱包余额,发现一共才几块钱。阿志提出要扣押他的电动车,他有些激动,说这不是自己的,并承诺过几天发工资还一千。阿志告诉他一千太少了,要全部还掉,“你已经逾期3个月,根据合同我们要取消分期,我给你介绍个放网贷的,你去撸他们的钱来还给我们”。对方问阿志“你介绍的这个网贷上征信吗,上征信的不借。”阿志告诉他不上征信,他表示“不上征信的没关系,那我去借,大不了不还。”
离开学校,小杨租了一间4平米的房子暂住下来。用户借款时会被读取通讯录,或被要求提供手机服务密码,借款人如逾期,催收人员会通过借款人通讯录或近3个月的通话详单,联系借款人的亲戚朋友同事,以此向借款人施压。小杨老师接到了态度恶劣的催收电话,校领导很快得知事情,小杨因此被劝退。小杨的父亲也接到催收电话,遭到了催收人员的辱骂。一向听话的儿子闯了大祸,父亲很悲伤,为了给儿子清债,父亲连夜找人筹钱。
离开学校,小杨面试过几个工作都没成功。他想找跟专业相关的事情,但专业能力却没达到面试官的需求,没有实习经验和毕业证也让他减分不少。在学校做兼职时,发传单、端盘子他都做过。靠网贷过了几个月滋润日子,小杨心态也变了,他无法接受在餐馆端盘子被呼来唤去,即使他曾在一家大餐厅兼职一年,“我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,想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,我知道这是不对的,我还在调整心态。”接连的打击也让小杨不得不面对现实,他决定先找一份工作安定自己,工作之余补习专业,为此他回了一趟学校,把自己的专业课本都拿了回来,开始重新学习。